上海人经常说“头势”。吃的食物很甜,就说“甜头势”。同样的,觉得很苦可以说“苦头势”,很辣就是“辣头势”,还有“香头势”“臭头势”“好头势”“坏头势”,等等。“头势”通常表示程度很高或某种厉害的状态,和普通话词语“势头”的意思有一点相似之处,但远比后者用得广泛。
何谓“吃头势”?拿以上海为背景的电视剧《安家》来举例子。剧中有这样一个场景:房店长一大早拎着2杯豆浆和4个包子走进办公室,坐下后她将吸管插入豆浆杯,2杯豆浆都是一口气喝完,紧接着4个大包子也被她三口两口就吞下肚,同事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让他们惊讶的是一个姑娘家的吃相和肚量,那么多食物被她风卷残云般地消灭,此可谓“吃头势”。
民以食为天,每个人都离不开吃,但这通常只是为了填饱肚子,能让吃成为“头势”的,多半就是胡吃海喝。记得当年从黑龙江农场返城后,我们几个曾经同甘共苦过的知青在闵行聚会。那时闵行区在上海还属于偏远地区,商业不怎么发达,我们在一个乡镇小饭馆吃饭,把店里菜谱上的菜叫了个十之八九,摆了满满一桌子。当时也没数有多少道菜,后来看拍的照片才知道,我们一共点了18道菜,另外喝掉两瓶白酒,还有数不清的啤酒,乃至桌边空瓶“林立”。这样的“吃头势”就是图一个痛快。 如今的上海,饭店酒楼、面馆点心铺,多到难以计数,但似乎家家都生意兴隆。别的不说,各大饭店每年的年夜饭都要提前好几个月预订才有座。有些人在吃年夜饭的当晚,就将来年除夕晚饭的订金给付了,让其他人想订都没门。至于上海人年夜饭的规格,无论在家还是去饭馆吃,八冷盆八热炒是标配,还得加上一个汤菜和几道有咸有甜的点心。结婚喜筵或者寿宴,桌上的盘碟也不会少于这个数。此处“吃头势”讲的就是体面和排场。
上海电视台都市频道好几档节目每天介绍市内的餐馆饭店,我看了几个月也没见重复内容。教人如何烹饪的节目也是五花八门,“疯狂的冰箱”“淘最上海”……光看这些美食节目的名称,就能想象沪上吃货对于美食的热爱。更有那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网民食客,敲一下键盘,再配上几幅他们拍的照片,就“捧红”了一家又一家的饭店餐馆。以前只听说有“追星族”,而上海如今又生出了“追食族”,只要是网红推荐的饮食店,距离再远他们都要去打卡。
晚清文人徐珂曾这样描绘上海:“沪多商肆,饮食各品,无不具备,求之至易。”这最后4个字正是形成上海人“吃头势”的关键,即想吃什么,在这个海纳百川的城市里都能吃得到。上海历来就是吃的天堂,其“吃头势”的形成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可能正是因为上海人太注重吃,让一个“吃”字在沪语中几乎成了无所不能的用语。只要是往肚子里送的,通通用“吃”字做动词,吃饭、吃酒、吃水,费时叫“吃辰光”,开车遇到红灯受阻叫“吃红灯”,事情办不成叫“吃壁”,受到批评是“吃轧头”,形容一个人很受欢迎叫“吃价”,最有趣的是,男孩喜欢一个女孩称为“吃伊(她)”……
在上海,不仅“吃”这个字用途广泛,而且很多常见的食物也被拿来表达各种各样的含义:馒头可以用来指膝盖,叫作“脚馒头”;油条可以用来批评有错却屡教不改的人,称其为“老油条”;豆腐皮打成结叫百叶结,常被上海人拿来烧肉或煮汤,而形容乱搞一气或者捣乱,上海人就说“乌(乱)搞百叶结”。此外,有几样食物如果上海人请你“吃”,你就得小心了。“吃辣糊酱”,意为给你一点苦头吃;“吃空心汤团”,就是口惠而实不至,或者有承诺却食言;用弯曲的中指和食指骨节处敲打别人头部叫“吃毛栗子”,孩子不听话或太顽皮,父母常常会这样吓唬他们。
上海人的“吃头势”,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得到。